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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见放风筝(故事:将军出征回来了,他还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-完结)

来自网友在路上 149849提问 提问时间:2023-05-31 18:01:12阅读次数: 49

最佳答案 问答题库498位专家为你答疑解惑

将军出征回来了,他还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。

梦见放风筝(故事:将军出征回来了,他还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-完结)

他说这女子怀的是先皇的孩子,我这个寡妇皇后应当回后宫里去,照料她生育。

假如届时生了个皇子,我就不能再代政。

「那如果生了个公主呢?」

我整了整丧服,挑眉望向银甲朱衣的谢长川。

——【已完结】点赞评论支持下~关注后获得更多好故事推送!

「那……便择一重臣封为摄政王,暂理朝政。」

我向后一靠,后背紧贴着龙椅,指甲轻搭在金里镶玉的扶手上。

「咔嗒,咔嗒」,我敲了两下扶手,「谢大将军,你究竟是瞧不起女人当权,还是就瞧不起本宫当权呢?」

「只因为我当年不过是你的一个洗脚婢?」

谢长川猛地抬了抬头,但终究没直视我。

「臣不敢。」

真有趣。

忠义理智让他不敢对我不敬,簪缨世家骨子里的傲气又让他始终瞧不起我。

可是谢大将军,当年不是你设想的这条路吗?不是你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的吗?不是你说过的,女子又怎样,不能一辈子只给人当玩物吗?「将军,你抬起头看看我。」

旭日升起,刚好一缕光抵在他肩上。

四目相对,上一次我这么果敢地凝视他,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。

那时候我还不是这明月宫里的皇后,也不是将军府的洗脚婢。

我是相邻云冉国兵马大元帅的嫡长女,五年前谢长川挥师西来,兵犯边境,堪堪踏碎了我爹的骨血。

我当军医随队伍出行,便被他生擒了。

他还抓了执意要做个冲锋小卒的我家四弟弟。

烟尘滚滚的沙场上,我第一次这般凝视他,我以为我当时就要死了。

我想不到我会活到今天,想不到我会活成这样。

「可以养,把她送进皇后宫来,本宫保管伺候好,」

我冲谢长川眨眨眼,「但愿不是旁人的野种,不然谢大将军可是要诛九族的。」

谢长川微微咬了咬后槽牙。

是非常细微的动作,全凭我五年间日日夜夜都在琢磨他,不然是很难被发觉的。

我靠在龙椅上的后背松懈了几分。

因为这动作,预示着他有几分慌张。

预示着我的后半句话,让他慌神了。

真是越来越有趣了。

——楔子我再一次打翻老嬷嬷端来的洗脚盆时,谢长川回府了。

踏光路过,他解下披风,连眼皮子都没抬,「她打翻几盆了?」

老嬷嬷叩首道:「十二盆。」

谢长川这才看向我,明月城的秋风萧瑟,他站在风口轻飘飘地问:「你说是十二棍好,还是十二鞭好?」

这些虐打,会全部落在我四弟弟身上。

我莫家兄弟姐妹四人,我是长姐,二弟和三弟皆已战死沙场。

母亲久卧病榻,四弟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。

更何况如今父亲尸骨未寒,我无论如何不能弃四弟于不顾。

我攥紧衣摆,咬着牙跪在地上,「我给将军磕头谢罪,行吗?」

「月容姑娘要记住,」

在我的叩拜里,谢长川徐徐说道,「以后在这将军府里,可不仅仅是谢罪要磕头。」

他走到我面前,砍下我父亲头颅的佩剑就悬在我左肩前,「凡见本将,都要磕头。」

握紧拳头,我试图仰头看他,却只望到他银甲上的寒光,「我记住了。

如是,将军可能放过我四弟了?」

谢长川半蹲下身,那张寒铁一样的脸,露出看笑话的奚落表情。

「天真至此,你是和你爹学的吗?」

他把盆拽到我身前,铜身触地,一阵刺耳的响动。

他说,我的四弟身子孱弱,再挨这么一顿打,性命虽无虞,但一条腿肯定保不住了。

他说,人要学会一码归一码,我磕头,只是为这些日子冲撞他谢罪的。

所以这洗脚盆我要端给他,不然就打断我弟弟一条腿。

「月容姑娘,这点脸面比你弟弟的命重要吗?」

谢长川注视我,那双薄情的眼中,腾升起浓浓的好奇。

仿佛他真的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。

我终究松了拳,颓然端起那个水盆。

「将军且先更衣,我去盛了热水就来。」

「奴婢,」

他起身走向卧房,为我纠正,「姑娘以后该自称『奴婢』。」

「奴婢恭送谢大将军。」

我将头磕进盆中,一声脆响。

仅仅被俘来三天,我就这样无能妥协了。

谢长川在自己府邸的西南面私设了一座地下牢狱,给我安排的住处,就在西南面的燕园里。

只要我有所反抗和不敬,他就亲自对我弟弟实施酷刑。

他命人将我绑在我的屋子里,让我成夜听着弟弟凄厉的哀嚎声,一同哭到天明。

「你要是寻死,我就把你弟弟卸上八九十块,送到你母亲的病榻前。」

谢长川说这话时,中秋的圆月嵌在疏桐枝杈里。

我一口血啐在他脸上,问他知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。

「听闻莫大小姐医术精湛之外,箭术也很好。

前年你们云冉秋猎,你便是因猎得一头纯白色灵鹿,才躲过和当朝草包太子的婚约的,是吗?」

他不慌不忙抹掉脸上的污血,「不知道莫大小姐打猎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给那些猎物留什么——有尊严的死法?」

「你知道你们边城那个陈姓的太守夫人,前几天被俘后是什么下场吗?现正关在镇西军的军营里,伺候着至少五千精兵呢。」

所以蝼蚁何谈自尊啊。

我这些愤愤然的叫嚣,恐怕在他眼里,比那些谄媚着的叛军还要可笑。

也只这短短三天,我明白了我离开我父亲、离开云冉莫帅府,便什么也不是。

我能给人做家奴,都得是主子一时兴起给的恩德。

于是我开始给谢长川做洗脚婢了,一做便是三年。

败将不提脸面,这是他教会我的第一个道理。

每年的八月十二,谢长川准我见一面我四弟。

月鸣待的牢房连一扇窗都没有,时常瑟缩在污泥里,我甚至不敢举盏灯进去看他。

我怕他怕光,我怕我不忍看。

来谢长川府邸的第一年,我十六岁。

月鸣是我最小的弟弟,不过十一岁。

大多王孙公子在他这个年纪,该是很闲散的。

读书读累了,就去逗逗鸟、观观花,亦或邀几个小友去听段小曲。

他偏不。

出生时便早产体虚,还要跟着我们骑马练剑,十岁时便混在我父亲的帐子里帮忙打下手。

年初老三死在谢长川的铁骑下,听闻秋来迎战的还是同一人,于是月鸣说什么也要当个小卒,冲锋陷阵。

那会儿刚给他过完十一岁生辰,是我在边关做的一碗没甚油水的清汤面。

他吃得很欢,冷不丁对我说:「长姐,要是我死在父亲身前,以后就要靠你给父亲母亲养老送终了。」

「要是我与父亲都亡了,长姐你一定要把我们的尸骨都带回去。

我想被埋在家乡。」

鼻尖眼眶发涩,我一巴掌抽在他脑门上,「再说晦气话,明年你连这碗清汤面都没有。」

他笑着来拉扯我胳膊,小小的人儿还没我高。

还没他扛的军旗高。

而自那日出征后再相见,已是时隔一年有余了。

月鸣从微弱的光里辨别我,他不可置信地扑过来,眼泪鼻涕俱落,一句「长姐你还活着」

,被撕心裂肺的哭喊冲断了许多次。

我抱着这个几乎只剩一副骨架的孩子,眼泪也止不住地流,「是姐姐,姐姐还活着。

还恬不知耻地活着。」

他打量了我一会儿,我咬着牙低下头,「嗯,是谢长川府上的奴婢。

我在给他当奴婢。」

我以为月鸣会责怪我,没想到他拍了拍手心里的土,又凑过来轻轻抱住了我。

「长姐受苦了。怪道我还能活到这时候,原来是姐姐在为我续命。」

闻言我眼泪更如断了线,我紧紧回抱他,要他千万努力活下去。

谢长川给的时间很短,我慌忙端出食盒里的一碗面。

清汤面,我喂给月鸣吃下。

「月鸣,这碗长寿面算是姐姐今年补给你的。

你一定好好活着,为了死去的人,也为了活着的人,明白吗?」

他含泪咽下,拼命地点头。

我走出地牢的那一刻手脚发软,但看到谢长川就候在假山旁,所以仍强撑着一口气往前走。

他说我虽是个好姐姐,却不是个好女儿。

我放下食盒,向谢长川磕头行礼。

「秋来夜凉,将军请早些回房歇息。」

说着我便要退下,谢长川却叫住了我,「你不知道今日是你父亲的忌日?」

「奴婢知道。」

我仍旧卑躬屈膝。

夜色如墨,指肚圆的月隐入层云。

我盯着眼前一方地,看到那双镶金线的锦靴向我走来两步,而后又折向了他的卧房。

大步流星,几个眨眼便不见了。

为奴不惧羞辱,这是他教会我的第二个道理。

我进相府的第二年清明,谢长川出府祭拜先祖时,竟带我随行了。

他家与我家相似,世代武将,为家国、为帝王称得上鞠躬尽瘁。

因功勋卓著,他父母的墓是立在皇陵边上的。

所以我们先去的皇陵,后去的谢家墓地。

这是我来观月国后第一次出将军府。

清明时节,小雨纷纷。

本该祭祖,我却在向敌人磕头。

还要听谢长川冷不丁说:「我叔父是被你爷爷虏回去的。

他本已自裁谢罪,你爷爷还要把他的尸体吊在你们的城楼上,以震慑我三军。」

「我爹浴血奋战四天四夜,虽守住了战线,却被你二叔砍了头带去云冉,致使我爹过世已十一年还身首异处。」

微雨织成帘幕,我怔怔听着,后脖颈猛然被谢长川抬手攥住。

他的五指粗粝,掐着我的脖颈,就将我的头重重磕在碑上。

闷闷数声重响,我被撞得头晕目眩,听谢长川质问:「你告诉我,什么是『士可杀,不可辱』?」

他的手刚松,我就瘫倒在了泥地里。

他让我快些跟上,后边还有墓。

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谢家陵园的最后一处,谢长川没带别人,只让我跟了过去撑伞。

碑上无名,他让我猜猜是谁。

我颤颤巍巍抹掉额上淌下来的血,回了句:「奴婢不知。」

「是我妹妹的,」

见我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,他的语气骤然平淡,「别怕,是个死在家里的妹妹。」

他说他这个妹妹,两岁的时候不小心掉井里死了。

但因为是他母亲高龄所生,他爹怕他娘伤心伤身,便说并未丧命,只是要送去江南一个隐世名医那里救治。

实则是谢长川奉了父亲之命,领了妹妹的尸骨来这立了个墓。

于是阖府撒了谎,还派队伍浩浩荡荡去了趟江南,到现在人们都以为谢家有个嫡小姐,尚在江南岸养病。

「我爹走得早,我娘走得比我爹还早。

谢家到我人丁单薄,这是我唯一一个妹妹,也早没了。」

谢长川只是放了些祭品,一挥衣袂便转身要走。

他在我伞下停了一瞬,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淡漠。

谢长川坐回马车上,傍晚彤云密布,雨势更大了些。

罕见的,他竟让我也陪坐进去。

一块帕子扔在我怀里,尚有余温,许是被谢长川在手中捏了一会儿。

他让我把脸擦干净。

谢大将军贤名在外,他不想落了人把柄,说他打骂奴婢。

我心中不免嗤笑。

地牢都敢私设,滥用刑罚、屈打成招,何必还装什么儒将?他说,我不必觉得委屈,今日这几个头,该我磕。

手帕掩面,我几乎要咬破嘴唇。

那我爹、我弟弟们、我叔叔们和我爷爷的坟前,你是不是也该跪一跪呢?放下帕子,我对上谢长川被雨水打湿的眉眼。

其实还是个很年轻的男人,也许他第一次上战场的年纪,并不比我四弟弟大。

突然想起谢长川在他父亲墓前猩红的眸子,这一刻我竟不那么恨他了。

战火之下,谁又不无辜。

升起的怒火熄灭,我头一次有些无力地问他:「可是将军,冤冤相报,谁与谁又是生来有仇?你我相隔千万里,谁会平白无故去杀一个陌生人?若无战火,谁又不是一家团圆和睦……」

他微微咬了咬后槽牙。

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这个动作。

他很快回避视线,坚毅的侧脸上眉眼低垂。

没由来的,谢长川说着就要赶我下了马车。

他嫌我动作慢,蓦地拦腰抱起了我,想扔我下去。

大概是我比他想象中轻,他抱我起来时我腾在空中,下意识就双臂环住了他的肩颈。

于是他将我扔下马车的一瞬,我勾着他的颈子,直将他的脸拉到我的面前来。

我看清了他眼中所有的慌张。

他几乎怒不可遏地拽过我的胳膊,将我甩在地上,「别以为你无辜我就会可怜你!什么若无战火?若无战火,难道任凭你云冉踏破我观月的国门吗?妇人之见!」

谢长川的嘴张了又张,明显还想说点什么,但终究拂袖坐回了马车里。

他命我跟着马车跑回将军府,稍慢一步,就让看管我的嬷嬷鞭打我。

为恶者不可有怜悯心,这是他教会我的第三个道理。

第二年的八月十二,我照旧带了一碗面去见四弟。

我没想到他的牢房换了一间有窗户的,草堆上还有被褥,人看着也没去年那么单薄了。

他说他这一年很少挨打,很听我的话,好好吃饭睡觉,绝不寻死觅活。

我知道周围有探子,只是对月鸣说,这样就好。

我们都能活着,就很好了。

「长姐,我昨晚梦见我们小时候放风筝的场景了。」

暗黄的烛火里,他静静地坐在我身旁。

一轮将圆的月远远挂在天边,我们都在怀念青云城的风与花。

我们会拽着风筝在天上画字的笔划。

那会儿他还很小,但比起爹娘,最先会写的是「姐」字。

他说长姐如母,以后会像报答母亲之恩一样报答我的。

想起这些,我不禁摸了摸月鸣的脸颊,问他怕不怕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。

他轻轻靠在我肩头,无声地握住了我臂弯。

他的手心很温热,和小时候一样。

我亦一瞬无言,努力将皱紧的眉头舒展。

我不想每次来看他,都泪流满面。

而我也知道,他不怕一辈子都被锁在这里,他只怕会一同困住了我的一辈子。

「姐姐,你别怕,我就不怕。」

我强忍住泪水点头,给他喂下清汤面。

这一回我们没有说太多话,我提了食盒就回了我的房间。

我正纳罕谢长川为什么没守在门外,便在我未点灯的屋子里碰见了他。

他坐在饭桌前,一杯茶已放凉。

为防我出声惊扰四下,在我点亮烛火的一刹,他将我掳进了怀里,附我耳边嘱咐我小声些,立即又将我推在桌边。

他身上有轻微的酒味。

我先向他下跪,他却拽了我一把。

「以后不必行跪礼,拜一下便可。」

他甚至将我拉着坐了下来。

要知道以往伺候他洗脚,我都得全程跪在凳子边。

「瑾儿。」

他莫名其妙看着我唤出这个名字,甚至要来握我的手。

我慌乱避开他的手,仍旧退后两步跪在地上,「将军吃酒恐是醉了,将月容认作了旁的女子。」

我鼓起勇气仰头探看,一字一顿向凝视我的谢长川说:「我是莫月容,云冉国的莫月容。」

他竟笑了一下。

说是笑,其实就是鼻子重重出了下气,嘴角似有若无地牵了牵。

「你在想什么?」

他反倒将我问得哑口无言,「谢瑾,是我小妹妹的名字。

我已散出风声,她会在年底回都城,学习一年礼教,参加后年五月初皇上的选妃大典。」

我一时迷惘,谢长川的妹妹不是早就死了吗?适时院外有几分骚动,有说发现了一具尸体之语。

千丝万缕间,我被谢长川从地上提了起来。

他将我揽在怀里。

我无力挣脱,感受到他将大手覆在我脑后慢抚。

他说如果谢瑾还活着,大概和我差不多年轻靓丽。

但身量应比我再大些,因他们谢家都人高马大的。

心头一颤,我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。

虽不知会发生什么,但想起谢长川那些雷厉手段,没由来恐慌。

于是我略带讨饶道:「可将军,我和她长得不像。

府上许多人也见过我——」

「所以你要换张脸了,月容姑娘。」

他一掌落在我后脖颈上,不容我再多说一个字。

眼前泛黑间,我只看到谢长川紧咬住自己的后槽牙,眉头蹙成了死结。

那是一段无比痛苦黑暗的日子。

我被强行掀皮、削骨、改面,在榻上失禁地躺了月余。

依稀能听到身侧人来人往,偶尔喂饭时碰到我脸颊,我能疼得浑身颤动。

谢长川找了一具与我相似的女尸,抛进了后院的水井里。

曾经将军府的阶下囚洗脚婢月容死了,连那个相对而言最熟悉月容的老嬷嬷,也被他杀了。

我变成了谢长川的亲妹妹。

变成了我杀父仇人的亲妹妹。

在我能下地的那一刹,谢长川再次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但下一刻,背上便火辣辣地疼了起来。

他将我禁锢在他怀里,以免背上的烙铁移位。

肌肤烧焦的恶臭味漂浮在空中,一月未见,谢长川对我说的第一句话,是不冷不热的一句解释:「瑾儿背上有块胎记。」

「唯有烧伤结疤后的暗红相像些。」

弄权者必要心狠手辣,这是他教会我的第四个道理。

我彻底沦为了谢长川的傀儡娃娃。

众人面前,他与我是手足至亲,无人之处,他用最阴狠的手段来对我。

「瑾儿晚上睡得可好?」

夏至杨柳青,他亲自端了汤药来,放在我的书桌前。

我做这将军府二小姐小半年,每日傍晚时分,我都会在这座书阁里坐上片刻。

西窗洞开,能望见远处的宫楼。

名为养身补药,但我识得,里边既有致身体亏空的毒性药,也有致无法生育的。

他怕我将来怀上龙嗣有异心。

「睡得很好,将军。」

我接过他递来的药,一饮而尽。

我也不想怀上敌国皇帝的孩子。

「枕头下垫着匕首,也能睡得好?」

谢长川走过去,关上了窗户。

阁中未点灯,霎时黯淡一片。

我知道,他时常在深夜里潜入我房中,站在我榻边。

也不知想什么,一言不发,一动不动,每每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才走。

我的一举一动、每一个细节,兴许我自己都没谢长川清楚。

我不答反问道:「只要我弟弟在将军手里,我就既不能用这把匕首杀你,也不敢了结我自己的性命,将军怕什么呢?」

「我只是不明白,一个千金小姐,在自己的绣花枕头下边放把匕首做什么。」

谢长川向我靠近两步,手探向我背后。

他是从我衣衫之下探进去的。

那日他握着烙铁烙我,自己的手心也留了一层疤。

覆在我背上,我甚至不能分辨是谁肌肤上烧伤未愈。

「你要叫我『哥哥』,而不是『将军』。」

谢长川离我很近,我下意识闭气,一点也不想嗅到他身上的气味。

他很温柔地拥抱着我,声音也极尽温柔。

他说我要还这么不懂事,他就在月鸣脸上也留一个一模一样的烙印。

就烙在眼睛上。

他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我四弟那双眼睛,和我父亲的太像。

他十几岁的时候跟着他爹出征,我父亲的刀砍下他父亲的一只耳朵时,那双柳叶眼眨都不眨。

「你说,莫帅杀人的时候,都不害怕的吗?」

「哥哥,」我乖乖地抬起头,「那你杀人的时候,害怕过吗?」

抱着我的身子明显一僵,谢长川半晌才低下头回视我道:「我其实每一次杀人的时候,都怕。」

睫羽低垂,他的那双丹凤眼被笼在阴影里,平白添了一分悲凉。

这下换我愣住了。

我有时候会单纯的惊异,为什么谢长川反倒会对我说那么多真心话。

其实也不必惊异。

对我说,不异于对一棵树、一株草说。

反正都无法拿他把柄,都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。

「既然怕,为什么还要杀那么多人?」

我没忍住多问了一句。

他惯常将大手搭在我颈肩上,轻轻一捏应当就能要了我的命,「这问题还轮不到我来回答。」

凡有人处,便有争战。

在他之前有他的父辈、我的父辈,更有千千万万将军士兵。

那些人得一纸号令就能屠戮百万,我又怎么能让他最先来回答这个问题。

我微微皱眉,谢长川几乎是下意识抬起拇指,抚平了我的眉心。

离得太近,我又看到他微咬后槽牙的动作。

我试图利用这份恻隐之心:「哥哥,我能不能不进宫去?」

他眼中的不忍立时就消去了。

是久违了的嘲讽我的神情,他放开手退后半步,一边收拾物件要走,一边回我:「难道我还能让你顶着我妹妹的身份,在这将军府里享尽清福吗?」

噢,原来仍是辱我门楣的一步。

谢长川再骁勇,也不过是他人手中刀。

真正下令要犯我边境、踏我同胞骨血的,是那一国之君。

他要我侍奉在仇人之侧,要我父亲兄弟泉下不得安宁。

要以我莫帅长女一个的人生,尽数偿还尽他家世代的血仇。

我彻底绝望了。

那晚回主院的青石小径上,是我为了月鸣做的最后一次挣扎。

我轻轻拽了下谢长川的袖角,看他略微放慢了脚步,「你至少不能再折磨他。」

华灯初上,灰蓝的天色覆落。

谢长川那张棱角分明的脸,难得的柔和了几分。

他露给我半张无甚表情的侧脸,对我简短说了个「好」

字。

那是谢长川唯一与我结下的君子之约,也是这辈子对我唯一的怜悯。

成大事者不退一步,这是他教会我的第五个道理。

我因此要缺席第三年对月鸣的探看。

但我过意不去,便在将要进宫的那个五月初,亲手扎了一个燕子风筝。

估计着月鸣牢房的窗户所在,我站在假山上放起了这只风筝。

我希望他能看到,那风筝和他小时候我陪他放的一样,是我画完还要加个「容」

字的手笔。

可没想到风筝还没飞起来,我的腕子便被谢长川攥住了。

我有几分惊恐,怯怯地道:「我没想找他。

我只是……」

我特意支开下人爬到这座荒园里来,我很怕他会因此再折辱于我。

但没想到谢长川只是把我从假山上抱下来,领我走到另一头的一座亭子里。

「这里他才能看到,」

谢长川一顿,看了我一眼,「但他也能看到你的脸。」

月鸣也许会好奇,他的长姐怎么了。

是消失了,还是为什么会变成这副全然陌生的模样。

一母所生,他再也认不出我了。

我忙仰头拽起风筝。

我曾发过誓,绝不会再在谢长川面前掉落一滴眼泪。

不过谢长川倒是难得温和地问我,每年都给月鸣补过生辰,那我的生辰又在哪一天。

我说巧得很,正是今日。

五月初三日,杨柳青青花正好。

我在很暖和的午后出生,父亲说我长得清秀,便取名叫「月容」。

「父帅想要我做莫家一个平安长大的深闺小姐,我不识好歹,自小就往他的大马上爬,耍剑还割破过自己的脸。」

我没想到谢长川会亲自下厨,他做了几样菜,竟都是我们云冉的风味。

我与他推杯换盏,烈酒上头时我对他说起了这些。

旁人看来,该是关系很好的一对兄妹了。

他问我图什么。

我说最初的最初,我只图和我的父母兄弟待在一处。

我只希望一家团圆。

我的医术便是母亲教的,她当年便是一个军医。

只是后来常年跋涉苦寒之地落了一身病,我这才接过了她的担子。

酒入愁肠,我凑近谢长川,一把攥住他的腕子——却也只握得住一半,我狠狠将指甲嵌进去,在他腕间留下鲜红的印迹。

他不躲,任我颤着声问他:「哥哥,你说为什么?我有错吗?你有错吗?」

谢长川咬了咬后槽牙,闷闷往嗓子里灌了两大碗酒才回我:「论了对错有用吗?辨出对错,有谁能为你申辩、让你的至亲起死回生吗?瑾儿——不,月容。」

「月容,进了宫可千万别这么天真了。」

「千万别和那些傻姑娘一样,一辈子都给人当玩物。」

我不知道他这句话里有几分真情,而这些真情更多出于愧疚还是可怜我。

我只觉得荒唐可笑。

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,刚出龙潭又入虎穴,谢长川再无辜,也该首当其冲。

「将军,你会遭报应的。」

我敬他最后一杯酒,在他握着拳的承认里,昏昏沉沉睡了过去。

再卑再贱,也不能甘于任人玩弄。

这是我进宫认识戚景明之前,谢长川教会我的最后一个道理。

我没想到观月国国力之强盛,皇帝却并不是多雷厉风行的一个人。

反倒很年轻很温润,写得一手好字,会在年节里亲手为我的居处写春联。

我说我身子自幼不好,在江南养了那么久,也是个药罐子。

戚景明便也不为难我,来我的邀月苑,晚间也只睡在一旁的坐榻上。

我说没有这样的道理,他说谢家为观月国马革裹尸数辈人,从开国元勋到肱骨大将,怎么也不该慢待了我。

「皇上,你这般,使臣妾惶恐。」

我披着被子,又一次劝戚景明无果,便只得皱着眉光脚站在地上。

戚景明从坐榻上站起身,他的身量要比谢长川小一些。

更像个文人。

他为我裹紧被子,扶着我走回榻边。

他又取来一床被子,一人一被,单纯与我躺在同一张榻上。

他突然问我:「瑾嫔自小便是这么怯怯的吗?」

我一怔,想了想答道:「许是自小不在家人身边,没甚的亲朋好友所致罢。」

「也是,你才在你哥哥身边住了一年。

听闻你们关系很好,」

戚景明似是起了兴致,侧过身枕在自己臂弯上,眼眸亮晶晶的,「谢大将军该待你很好罢?」

谢长川待我很好?这大抵是我撒过最大的谎了。

「是,哥哥一向待人贤良,何况我是他唯一的妹妹呢。」

我注视着明眸善睐的戚景明,声音轻轻地回道。

「那以后朕便让你哥哥多入宫来看看你。」

「不不……」

我慌了神,抗拒的话夺口而出。

转瞬惊觉有失分错,我赶忙凑了过去。

我停在他咫尺前,缓缓抬头。

我用满眼的小心翼翼,对上那双星子一样的眼睛,「哥哥说,入了宫便不可再那般粘着他了。」

戚景明怔着,我故意将鼻息轻扑在他喉结处,「臣妾……有皇上足矣。」

他几乎是下意识用臂弯圈住了我,他问我这话是否也是谢长川教我的。

安静良久,惹得戚景明忍不住问:「瑾——」

我吻上了他的唇,眼睁睁看他沉迷。

「是瑾儿自己想说的。」

一直到他沦陷。

是谢长川用三年威逼利诱练出来的。

他说当今圣上年轻有才,却缺些帝王霸气,定当更中意楚楚可怜的美人儿。

可怜得如同他的洗脚婢一样的人。

三年,我临入宫前谢长川都还在说,终于磨光了我身上的戾气。

他说绝不能让皇上察觉到我的行伍之气。

所以他不惜喂那些有毒性的药草给我。

病恹恹蔫巴巴,才该是那个久病难愈的谢二小姐。

「哥哥,」

临行前我与谢长川说最后的话,「如此,你高兴了吗?」

宫奴前来迎接,我看到了谢长川满面的不解。

将我折磨至此,你觉得你报仇了吗?高兴了吗?但我只是冲他笑着道:「你的亲妹妹要入宫做妃子了,你不高兴吗?」

他在众人面前做戏,跟着笑得温柔而不舍。

从此一别,我身边便再没一个叫我「月容」

的人了。

从此我就是谢瑾,观月国正一品大将军谢长川的亲妹妹,皇帝戚景明当下最恩宠的妃子。

「我昨晚向莫月鸣说了此事,」

八月十三一早谢长川就进宫看我,神情仿佛在讨论一件市井闲谈,「他居然说,等你当上皇后,务必告知他一声。」

晨起有雾,笼罩远山。

短短三月我便升了妃位,独掌一宫。

我接过宫女手中的茶壶,亲自为谢长川斟茶。

「那哥哥一定要告诉他啊,莫家还没出过皇后呢。」

我望向远峰和浓云,蓦地想起几句诗。

三十功名尘与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。

可臣子恨,何时方灭?戚景明对谢长川的尊崇,是远超乎我的想象的。

不像皇帝待权臣,反倒像普通老百姓待恩人。

一如谢长川所说的,那是个文人的魂儿,禁锢在了一个帝王的躯壳里。

「所以他并不适合做皇帝?」

我在赏梅园里请谢长川喝茶看雪,身边就跟着从将军府里带来的监视我的丫鬟。

「大胆。」

谢长川饮茶,他将话引到这儿,就是不肯说破。

够道貌岸然的。

他问我被戚景明宠着的滋味如何。

「总比被你虐待着舒服些罢,哥哥?」

我徐徐吃茶,雪铺厚时,已近宫门落锁的时辰了。

「你倒挺随遇而安的。」

他站起身,我接过丫鬟手上的大氅为他披上,请他一路好走。

戚景明是特地从书房赶来相送的,冒着雪,一路送到了宫门口。

他回来之后就到了我宫里,我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他,吃着醋问:「怎觉着皇上宠我哥哥比宠我还盛呢?」

戚景明伸手轻戳我眉心,柔柔一笑,笑里透着几分无奈,「先皇病逝的时候,朕才十四岁。

榻前被托付给了你父亲,你哥哥长朕五岁,朕就一直也视他为兄长。」

「比起恩宠,」

戚景明凑近我,他身上的少年书生气实在热烈,时常让我忘记他是一个帝王,「更多和瑾儿一样,是有几分畏惧。」

我眨眨眼,伸出双手去暖他冻红了的耳朵。

我尽量用一种不谙世事的神情问道:「皇上登基不过六七年,打了许多仗,边境拓了又拓,听闻死了很多人——皇上不怕死人吗?」

戚景明皱眉看我的眼神,写着明显的不解。

再文弱书生气,他到底是一国之君。

为皇图霸业死些人,他是丝毫不在意的。

我不禁又问:「皇上见过死人吗?」

戚景明反问我:「瑾儿难道见过?」

我将双手垂下,饶是我习惯撒谎,还是心虚不敢多看他。

「我见过哥哥的副将,他们有的断了手,袖子空荡荡的,看着可怕得很。

大抵是战场残酷。」

「一将成名万骨枯,你不明白,瑾儿。」

戚景明将我拉到怀里,我想这件事我比他明白太多,可我只能噤声。

我只能窝在他怀里,装一个纯良无知的深宫妃嫔。

那段日子我过得不错,众人都心知肚明后位是为我留着的,一个比一个待我小心翼翼。

偶有一胆大的梁嫔吹枕边风,给戚景明说外戚势大怕干政,别养虎为患,第二日便有懂事的小黄门来嚼舌,讨好着向我表忠心。

我其实也会好奇这事儿,谢氏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戚景明还在后宫独宠我,当真不怕一家独大么。

「已经一家独大了,你不做这个皇后也改变不了什么。」

谢长川在我宫里吃茶,我时常觉得比起戚景明,他更适合做这个皇帝。

于是我趁戚景明还没闻风赶来招待谢长川前,直言不讳:「哥哥怎么不篡位呢?」

谢长川睨了我一眼,转而言他,问我要不要处理了那梁嫔。

我摆摆手,留一个跳梁小丑给我解解闷倒挺好。

我对他说谢家手伸得真长,怕是这些年后宫无一皇嗣,也是他做的。

「那你可误会我了,」

宫门外小太监报说皇帝来了,谢长川望向窗棂,那双眼说起什么都无甚波澜,「这条帝脉人丁单薄,活过四十岁的都没有,是他们自己的命数。」

戚景明踏入宫门,带了些御膳房做的新点心给我,当着我的面就聊起了政务。

我没想到戚景明会提起我的家乡,提起云冉国。

云西九州,我父亲战死那次他们掳走了五州,现下还在觊觎剩下的四州。

「谢卿,莫家已被你全数扫清,独留的一个妇人,据奏报前日也病死了。

只劳烦你挥挥剑,云冉也该吓得溃不成军了。」

我一怔,抬眸时对上谢长川刚巧避开的视线。

窗外风雨寂寂的,我想起了临行前母亲的脸。

那时她病得实在厉害,褶皱紫青的皮肤,薄薄一层挂在身骨上。

她挣扎着抬手想摸我的脸,最终却只能无力地搭在我的肩头。

将士临别,大多都听豪言壮语,唯有我娘说:「打仗非是大豪情,带头死在前线也非是死得其所。纵不能止战,活着回来也是为一小家圆满。」

「记住了吗?小容?」

我那时急着赶上出征的队伍,匆匆推开了她的手。

我一边往大门外跑,一边大言不惭冲她喊:「等着我们凯旋罢,娘!」

然后我既没打赢仗,也没回到家。

我甚至没能为父亲收尸,为仅剩的弟弟讨一自由生路。

我故意将糕点洒落在衣衫上,借回寝殿换衣的空隙落下泪来。

我不敢想母亲走的那一刻有多悲怆。

她的丈夫战死沙场,她仅剩的一儿一女被掳进敌营生死未卜。

那样一个温柔的母亲,那样一个为国鞠躬尽瘁的巾帼。

她死的时候,甚至身边连一个戴孝的孩子都没有。

而这场仗,已死了这么多无辜善良的人,却还未结束。

如何止干戈,谁能止干戈。

我每日都在问自己,却永远得不到答案。

我没想到,谢长川要带戚景明一起去打这场仗。

「瑾儿,帮朕劝劝你哥哥罢。」

戚景明皱着眉头抱着一卷书,我不知他更多是畏惧亲临战场,还是怕耽误了他还没写完的新诗篇。

我问戚景明,谢长川要带他一同上战场的原由是什么。

戚景明说,历代帝王皆有过亲征,以服军心、民心。

此役不难,让他跟去正好打个胜仗、立个君威。

我仰起头,捧着一杯热茶,「那瑾儿要用什么原由,帮皇上请辞呢?」

年轻的帝王转头看我——他难得不用看小猫小狗的神情看我。

窗外风雨斜斜,不觉间又是一年夏。

戚景明蓦地来握我的手,隔着我的手将茶送进口中。

他一边吃茶,一边直直盯着我。

我低眉顺眼,只凝视着他绣龙纹的袖口。

「你想当皇后吗?」

戚景明未松手,如是我想退后一步,也动弹不得。

「我不想。」

至少不想当你的皇后。

我抬眸,将戚景明眼中的鄙夷尽收眼底。

我说了最心底的话,但绝不会有人相信。

除了谢长川,和我尚在人世的幺弟。

「可你迟早会是皇后的,不是吗?」

他放下手,也放下了手中的书,「就像朕迟早都得跟谢大将军上趟战场。」

「他想让朕去,朕就得去。」

那一晚,戚景明亲手放下帘幕,褪下了我的衣衫。

当皇后,总要有子嗣。

最好有个皇子,以后就能承袭皇位。

谢家就总还能保着这个戚氏的皇位,不会轻易拥兵自重造反。

即便他是忌惮谢氏诞下龙嗣的。

而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辞。

我不能告诉他谢长川不会准我怀上龙嗣,更不能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,我因此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。

我只能紧紧拥着这个我不爱、也不爱我的男人。

我们躺在同一张榻上,怀揣着迥异的心思。

我们做着最亲密的事,却维系着最陌生的关系。

他们在接近中秋的时节出发,风起时已有寒意。

夜色里悄然转红的秋叶飘落,我在宫门口送行,装作说体己话,附在谢长川耳畔道:「哥哥,愿你身首异处,死后无人埋骨。」

他拍拍我的肩,外人面前永远那般温润如玉,「妹妹的记挂我收下了。

莫忧心,我定助皇上大捷,一同凯旋还朝。」

当时有我父亲坚守,好赖苦熬了半年才止,而这趟甚至还没入冬,谢家大军就浩浩汤汤回来了。

莫家之后,云冉再无良将。

举朝重文轻武,这样的下场我并不意外,只是恨铁不成钢。

「哥哥给你带回来了一个礼物。」

谢长川比戚景明还先踏进我的宫门,猩红的大氅上血迹斑斑。

他的神情也同样狰狞,那是杀了很多人后的戾气。

我曾以为他同我一样厌恶战争,但此一刻我忽觉着是我错了。

至少为了家仇、为了自尊,他不会轻易舍了这身盔甲。

一个小黄门被扣着扔在了地上,看样子是刚被净身,捂住下身痛苦地蜷缩着。

谢长川向我解释:「是青什么城的太守家的公子,磕头求饶时曲儿唱得极好,所以想着带给妹妹解解闷。」

青岫城。

越过这座城,顶多行军半日,就能看见都城的城墙。

我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奴才,想想我战死的父亲兄弟,想想他们死战就是为了保全这群没骨头的窝囊货,我实在又痛又恨。

这是我进宫后头一回大动肝火,是为了训斥一个处境不如我的阶下囚:「哭什么?让人打到皇城根就算了,还做阶下囚、还腆着脸当狗讨好敌人,你凭什么哭!凭什么委屈!」

「是啊,哪得人人都像莫氏帅府,各个都是站着死的英豪?」

谢长川凉飕飕地接道。

我咬着牙抬眸,瞪着那个心比石硬的屠夫。

他是在回敬临行前我给他的「嘱托」。

暮秋的寒风灌进来,恍惚间谢长川身上的血腥味也涌进了我鼻腔,激得我一阵干呕。

他先是怔了怔,然后猛地拽过我的臂弯,「你……难道有孕了?」

我试图推开他,但根本没那样的气力。

我忍着屈辱的眼泪,一字一顿道:「哥哥,你觉得可能吗?」

谢长川又咬了下后槽牙,睫毛细微地抖动着。

这是他做这个动作,最明显的一次。

我知道我没可能抓住他的仁慈,「你若是不信,便让小厨房加大药量。」

他几乎脱口而出:「如若万一,你不想生养这个孩子吗?」

「你会给我这样的万一吗?」

我在凉风里站直身子,我注视着那双开始闪避的眼眸。

谢长川的手松开了,颇有些颓然。

「哥哥,帮我带封信回府罢。」

他知道,是我写给月鸣的。

这一年父亲忌日已过,我无法出宫去见四弟,只能求他允我们往来一封信件。

无非是些思念牵挂、我在宫中过得很好的话语,谢长川反复看了数遍才迟疑着带走。

他走时连带走了最后一丝夕晖,天色在一瞬间黯淡。

大概谁都料不到今日。

至今日,云冉国仅剩的一缕骨气,也被关在了敌国的地牢里。

戚景明来时,那个小黄门被带下去养伤,我正坐在书桌边出神。

笔尖的墨滴落,在纸上晕染开一摊水墨。

月入层云,满堂清寂。

他看上去很疲惫,端起茶杯,和我一样心不在焉望着窗外。

书生气寥落了几分,似是在对我说,又似是戚景明在喃喃自语:「朕见着死人了。

有的袖管空空,有的裤腿空空。」

「有的脖子被砍断大半,只剩点血和皮粘在肩上,看着生不如死的。」

他微微偏过头,那双出征前意气风发的眼遍布迷惘。

「可谢大将军不准将士补刀,要让那些兵血流尽痛苦而死。

他说对敌军仁慈,就是在扬先烈的骨灰。」

「瑾妃,你们是不是都觉着,朕没有做帝王的魄力?」

他缓缓走到我椅子旁,缓缓蹲下身。

戚景明的双手搭在我腿面上,很是落魄。

我不知该如何回他,只是伸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鬓发。

没有戚景明,大概也会有另一个人,在这座龙椅上或主动求战、或被迫发号施令。

总会有人去发动那些战争,去「制造」

那些死人。

戚景明不过是后者罢了。

他被权臣和所谓的帝业推动,带着些不情不愿和后知后怕罢了。

在我的轻抚下,戚景明逐渐泣不成声。

他被吓着了,也许还有几分后悔。

我觉得讽刺又荒唐,许久后才反问他:「一将成名万骨枯,皇上如今可懂了?」

万骨枯,血流成河。

而史书上只会记一笔某将军骁勇善战、为帝王鞠躬尽瘁几拓疆土。

那枯了的血骨,连名字都不会有。

这样的累累血债,没有人能再追究。

那天夜里,趁戚景明睡熟后,我给他把了脉象。

确实是虚透了的身子,莫说生养子嗣,能再熬些年岁都是问题。

他此时看着还算有精气神,但说不准某一日就病来如山倒了。

这事儿估摸御医们也不敢讲实话,不然以戚景明的性子,大概是没闲心再管战场上的事了。

所以我也只得跟着欺瞒,陪着戚景明喝各式各样的补药——然后趁无人处,再喝下谢长川加大毒性的「参汤」。

后宫皆无子,后位便不能一直因此悬空下去。

于是借着此次力保皇帝拿下云西九州的战功,许多党附谢长川的大臣一同上书,我便在被掳来观月国的第五个年头,成了这敌国的皇后。

封后大典前夕,谢长川带来了一封家信。

是我唯一在世的亲人——我的四弟弟写给我的。

「烽火连三月,家书抵万金。」

谢长川说这话时,把玩着茶盅的手微微停顿。

孟春的夕晖覆在他侧脸上,平添脆弱。

我相信他此刻没几分戏谑,毕竟我还能收到家书,而他早收不到了。

我打开信封,没想到正是这一句的整首诗:「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。

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。

烽火连三月,家书抵万金。

白头搔更短,浑欲不胜簪。」

再无一字,可我眼眶一酸,眼泪止不住地就流了满面。

让我不禁想起老二。

家中二弟弟,原本是个和戚景明一样,醉心诗画的书生胚子。

军营里,别的将士一有闲散时间,就拿来赛马、吹嘘、睡大觉,而他则拿着笔墨躲进帐子里,只顾着誊抄他喜欢的诗书。

他奔赴最后一个战场前,便是抄了这首诗。

他揣在怀里,告诫最不爱读书的老三:「纵国破,山河尚在。

我们打了很多败仗,但为军人须有屡败屡战的勇气。」

「二哥要是死了,你就顶上去,明白吗?」

老三向来鲁莽胆大,提剑上马眼睛都不眨。

但老二能说出这样的话,是许多人都不曾想到的。

他死得堪称惨烈。

带着一小队死士奇袭,一杆银枪搠进敌军的腹地,最后被卸得连全尸都拼不出来,就那么丢在异乡的褐山黑水间。

还是老三挨具死尸摸过去,从一个铁衣里摸出了这首诗,认出了老二的字迹,才知我们那个看似软弱却刚强无比的兄弟,再也不会回家了。

月鸣写这首诗给我,是在得知我要做观月国的皇后之后。

他是想告诉我:「长姐,这是老四唯一能为你做的了。

老四不怕死,只怕不能死得其所。

但如今能为长姐斩断最后一丝后顾之忧,便是值得。」

我莫名就想起五年前。

那年初,刀子一样的风霜刮破人脸和希望,老三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然万箭穿心。

他一把捂住我装药草的口袋,让我节省着给需要的将士用。

他艰难地对我说遗言,他说以前瞧不上他二哥,整日只爱舞文弄墨。

但如今莫家只剩了我与月鸣,他倒挺想让月鸣做个读书遛鸟的王孙公子。

平平安安长大,康康健健终老就好。

「姐,死了好多、死了好多人啊……姐,云西太冷了、太冷了……」

那时月鸣还未上战场,死在我怀里的老三的这些话,只能由我转述。

可到终了……可到终了啊,月鸣也没能过上那样的安稳日子。

他其实从没杀过人。

他冲上战场,被父亲护在身后,一人未伤便被俘获了。

这孩子,手上沾的唯一的血,是他自己的。

是他为了帮他姐姐铺路,要了他自己的命。

「将军,何必满眼艳羡呢?」

我哭着望向谢长川,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。

我使尽全力将那封信好生放进锦盒里,收进放皇后印玺的柜子里。

在我转头的一瞬,谢长川才迟迟惊觉,狠狠盯了我一眼后匆忙离开了皇宫。

他意识到了月鸣在向我诀别,意识到了唯一握在他手中的我的命脉,将要消失了。

但我知道,他回府之后,只会得到一具尸体。

一具早已忘记山青花香、不过十六岁的无辜儿郎的尸体。

戚景明的身体,在我当上皇后之后开始急转而下。

朝臣似乎都有预料,看着没几个焦心的。

毕竟上溯几代皇帝都是人丁单薄的短命鬼,到戚景明这儿甚至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,就他独一个了。

而自打我四弟死后,谢长川再没来看过我。

戚景明倚在我怀里喝汤药,不过几个月就气若游丝了。

他问我可是和哥哥闹别扭,怎的以前常来常往的现在却不见面了。

「臣妾现在是皇后了,放在寻常人家便是正妻,哪能再像过往那般,说见娘家人就见呢。」

他大抵是预料到了自己大限将至,这段时日向我说了许多掏心底的话。

「都说夫妻恩爱两不疑,皇后,你说咱们算恩爱吗?」

他的手耷拉在我怀里,无力地握着我衣角的流苏。

「皇上对臣妾很好。」

我实在说不了更多的话。

「但要多谢皇后,留了绮儿一命,」

我没想到戚景明会提起梁嫔,看来他在宫中并非全然被闭目塞听,「虽不知何谓恩爱,但朕真有几分喜欢她。」

偶尔见过几次梁嫔——现下已是梁妃了,看着是个很会讨巧的人,据闻长得有几分像早逝的太后。

这是个在深宫里求深情的帝王。

亦或者说,在这里,他能得到的也只有小妃嫔们的一点依附之情了。

他突然考虑起我的事来:「皇后无子,待朕去后,可该如何呢?」

「瞧朕,你哥哥拥护谁都好,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,」

他放开流苏,手指蜷了起来,「真好啊皇后,你还有家里人护着。」

可我想说的是,如若你死了,恐怕我的好日子也是到头了的。

谢长川哪能容忍一个他掌控不住的敌人,长长久久坐在凌驾于他的位置上。

适时初夏凉如水,窗外的天也薄凉如水。

我俩正无话,一个小内监匆匆来报说,南境敌军来犯,已掠夺了两座城池了。

「他们就是听着朕不行了,想着趁势造个内忧外患来。」

戚景明咳起来,几下就要咳出心肝脾肺的痛苦模样。

连派兵的圣旨都是我代笔的,照例是派了最威名赫赫的谢大将军,一战便足以震慑四方。

圣旨刚送出去,梁妃宫里的小奴婢就闯了进来。

一事未平,一事又起,她奏报的竟是梁妃有喜了。

我最先看向榻上的戚景明,隔着珠帘我看到他遍布血丝的双眼。

我初见他时,那双眼睛很明亮,看花草山水都含情。

可如今,他耷拉眼皮,整个人弓身埋进角落里,连哭泣都是安静的。

我缓缓走过去,轻拍了拍他的肩,「皇上,还留吗?」

回答我的是极痛苦的一声呜咽。

他知道了自己的身子无法生育,阖宫不会产下一子。

梁妃此举,多半是找了旁人来苟合,珠胎暗结,只为与我一争。

皇帝尚在位,他最宠爱的妃子,却已在谋划他死后的前程了。

很久很久,直到我带着亲信了结了梁妃,从她宫里回来,戚景明才说了第一句话。

他问我:「皇后,你不怕杀人吗?」

「怕,」

一句久远到有些陌生的话涌入耳中,我照搬着回答戚景明,「我其实每一次杀人的时候,都怕。」

「皇后以前也杀过人?」

「是。」

我屏退众人,沿着榻边缓慢地坐倒在地上。

匕首是我亲自捅的,攮进了梁妃的腹部。

我甚至不知道裙角上残留的未干的血迹,究竟来自于她,还是她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。

这一句承认,是我仅限的能讲给戚景明听的真话了。

虽然只因此时的戚景明,在我眼中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。

可怜虫一条罢了,苟且于权势之巅,却到头来一无所有。

戚景明勉强翻过身,他的一只手放在我肩头。

倒不是与我多亲,只是临死之人想捉住点什么的六神无主。

至亲至疏,夫妻。

我微微皱了皱眉,视线定定锁在珠帘后的方桌上、被风吹起书页的一本古籍上。

我想这句话,定然不是说我与戚景明这样的夫妻的。

「皇后,你说,人为什么要杀别人呢?」

出的气比进的少,他问这些话的语气,仿佛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懵懂的小太子。

兴许从他父皇母后早逝,将他早早推上这把龙椅的那一刻,他就停止成长了。

他还什么都没学会,他还德不配位。

可所有人都在推着他走,他甚至临死了才分得清自己做过的一些事的对错。

「回皇上,是为了那些远比人命轻贱的东西。」

他掌心愈来愈凉,迟迟回了一句:「那岂不是很不值得……」

自月鸣死后,这是我头一次胸腔里哽着难受。

似疼非疼,只觉迷惘。

人心、人性,原来都如此复杂。

一个人可恨的地方,我恨不得想让他死,而他可怜的地方,我又深为之叹惋。

我说不清这路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的。

而身后微弱的呼吸声彻底消失后,我的未来路也跟着说不清了。

谢长川带兵打仗在外,宫里暂无皇子公主,连个旁支的王爷都没有。

大臣们虽群龙无首,但还记得以谢氏马首是瞻,便先将我推上了龙椅代政。

一直到仲夏时节,谢长川带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回朝。

他声称那女子是去年出征云西时,被戚景明宠幸的。

当时戚景明忌惮我,也不敢公然带回宫中,便命谢长川暗中护着,如若有了身孕再接回来。

他的消息向来灵通,应是在得知戚景明驾崩之后,立即就有了动作。

于是谢长川人还没进都城,御医院里几个知道戚景明不育的老太医,便已齐齐「因病」

暴毙了。

连梁妃有孕后被我秘密处决的事儿,也一夜间在宫闱内外传了起来。

分明是权臣拥兵自重、要把控新帝登基的腌臜事儿,被他做得竟有几分忠臣匡扶皇权来迟、为尽忠职守要大义灭亲的意思。

谢长川进宫那日,我倚在龙椅上,从黎明前最黑的夜静静等到了旭日初升。

死了这么多人了。

已经死了太多人了。

这女子姓「孟」,家中排行第五,自称「五娘」。

我当即做主,让阖宫按贵妃的礼制伺候这孟五娘,行礼也要称呼「贵妃娘娘」。

我就将她安放在我宫里,一墙之隔,一日三餐我都陪着她一起吃。

她起初对我很有敌意,只用谢长川亲派给她的人手,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:「皇后娘娘怎么作践五娘都成,让五娘好好生下这个孩子便是。」

我拉着她的手,帮她轻轻拭去额上的冷汗,「五娘说的什么话呢,莫说是本宫哥哥亲自托付,纵便为着先皇,本宫也要力保这孩子平安出生、健健康康长大。」

没人信我这话,连唯一可能相信的谢长川也不信。

不然谢长川不会派那么多侍卫守着,只要我靠近孟五娘,一把把剑柄就悬在身旁,生怕我吐气重些惊到了她腹中胎儿。

一直到孩子近生产的初秋,谢长川才再次进宫。

我无处探听消息,只是在赌罢了。

我赌他以为我要杀这孩子。

而我赌对了。

孟五娘产子当日,谢长川挟一众大臣秘密进宫,就堵在我的皇后宫外。

他急不可待了,抽出佩剑就冲了进来。

弯月萦枝,寒星两点。

谢长川的长剑即将迎面刺来时,我将手中圣旨抖开,扫视着他身后乌泱泱神色薄凉的人群。

我高声宣读我作为当朝代政皇后写下的懿旨——孟五娘不负皇恩,诞下一子。

现我已将此子认养于我膝下,做储君将养。

「我谢家前后扶持过三位帝王,如今也自当为新帝鞠躬尽瘁、马革裹尸。」

我用圣旨卷轴轻碰了下停在我眼前的剑锋,四两拨动了千斤。

「哥哥,你论如何?」

我注视着谢长川,那双无情的眼里终于涌起了惊涛骇浪。

这宫,你还有何理由相逼?你维护了一辈子的谢家门楣,可敢在今日做一回乱臣贼子?他不敢,所以他只能又一次颓然跪倒在我面前。

连带着身后的朝臣们,各自怀揣着鬼胎说着「誓死效忠新帝」

云云。

「一时情急,倒忘了告知诸位大臣新帝的名讳。

戚晏,」

我伸手拂去谢长川低垂的官帽上的一片秋叶,「河清海晏的晏。」

孟五娘应是领了谢长川的令,知道自己只是生这孩子的器具,有些秘密她要及早带进棺材里去。

于是等我再转身进殿,只听得御医来报说孟五娘死于难产了。

那是个话不多的女子,笑脸比话还少,冷得和谢长川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
她八成是谢府培养的死士,一辈子就等着这一个为死而死的命令。

紧急召来的奶娘抱走了孩子,我却仍旧待在那个血腥味儿浓重的屋子里。

我站在榻边,被褥上还留着大片血迹。

我恍然间在想,她长什么样子来着。

我每次见她,都只顾着身后的侍卫和她隆起的肚子,我甚至有几分记不真切她的模样。

她甚至也许不叫「孟五娘」

,就这样无名无姓死在了韶华正好的年纪。

我庆幸我没见到她最后临死时的模样。

新晋的母亲要别离她刚出生的孩子,这该是怎样的残忍。

虽然我已见了太多残忍的事。

戚晏很乖,长得眉清目秀,很像我的四弟弟月鸣。

我以新皇诞生为由,要求朝中止戈五年。

懿旨既下的一刻,大殿前的谢长川堪堪要咬碎了牙。

他问我那么多的将士做什么去,我望向悠悠远山,「那些年轻人们,除却是大将军的将士,也是人之子孙、夫君与乡里。」

「既不打仗,留下所需的驻军和守卫,将其他的放回去阖家团圆,正好也填补一下这几年为了四处争战亏损了的农桑。」

「若是谢大将军实在闲不住,领着将士们去兴许道路、水利,可不也是造福江山社稷之举?将军一向贤名在外,想来很愿意领受这样的旨意吧?」

谁愿意行千百里,只为了杀死一群陌生人?谁又不愿意妻儿在侧,平平安安经营自己的小日子?这样的圣意,是极得民心的。

而偏巧谢长川一向做足的是儒将的架势,自然不敢过多阻拦。

再加上几个老早就想打压谢长川的臣子的助力,一向好战的观月国,竟当真在我治下和平了好几年。

而自戚晏蹒跚学步起,谢长川就时常入宫求见。

他待这孩子很殷切,殷切中还带着提防。

终于有朝一日,换他看我的眼神中藏着恐惧了。

自戚晏会说话后,他的一切言行举止便都是我亲自教的。

我让他唤谢长川:「舅舅。」

孩子很机灵,小手覆在大将军的脸上,字字清脆:「舅舅!」

谢长川咬着牙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我附过去轻声问他:「谢晏倒也好听,可惜这孩子这辈子都做不回你谢家的子孙。」

我无视谢长川眼中的戾气,接着说道:「欺君之罪,是要诛九族的。

哪怕将军篡位了,这五国的史书也该写一句乱臣贼子。」

「我阶下囚之身死不足惜,但你谢家满门荣耀扫地,将军真的担得起吗?」

戚景明无法生育,这孩子一旦是男胎便要当新帝抚养,谢长川那样的狼子野心,只有可能是他的亲生孩子。

可这孩子,现在在认我做母亲。

他听从我的教诲成长,他在我的教养下厌恶极了谢长川那套穷兵黩武。

谢长川在等我虐待戚晏,但他想不到我会将这孩子养得这样好。

好到七岁刚登基时就敢与他呛声,说友好邦交才是长久之计,调了谢长川去江南治水患,不修好水坝不准还朝。

彼时戚晏转头望了眼帘幕后的我,担心我心系兄长。

我忙向他微微点头致意,做足了贤德太后的模样。

我知晓这一切谢长川都看见了,我甚至是现下最能体会他的心境的人——他有多想让他的亲生儿子认祖归宗,别认贼作父,我可太了解了。

就如同当年拼命想做回云冉国莫氏帅府莫月容的我。

但他的儿子只会如同我一样,披着另一个人的身份,至死不得真面目。

谢长川带兵南下的那天,我亲自去送他。

宫门之外,我锦衣华服站在白玉雕龙石阶上,他披风戴雨对我三拜九叩。

我拿过小黄门手里的伞,走到了他身前。

我没想扶起他,只让他仰起头看我。

「哥哥,别用这么愤恨的眼神看我了。

恨了这么多年,不累吗?」

很久没听他对我讲话了,以至于那有些沙哑的嗓音让我颇觉陌生:「我毁了你,所以你要毁了我儿子是吗?」

「谢大将军,」

我俯视着他,我突然在想将军府中初见,他俯视我时便该是这样憎恶又鄙夷的心情,「其实一切已停在你我之间了。」

他不明白,眉头蹙成死结,握成拳的手撑在石板上。

想来他所有该用来思考的力气,都用在忍着不对我出手上了。

我蓦地觉得无趣。

那些年见缝插针的恶语相对、那些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争论,都很是无意趣。

我最后挥挥手,看着那拂袖而去的背影渐行渐远。

这一回我不盼着他死在异地、无人收尸了。

我倒挺希望他能修好那个水坝,云冉国南境在观月国的昀江下游,那座大坝若修好了,造福的何止数万黎民。

这一修缮水利,谢长川一去便是四年。

四年,朝廷内外已是一番新景象了。

戚晏与我同心,我之向往便是他治国之念,他与戚景明不同,并不会做谢长川的提线木马,指哪打哪。

而戚晏培植起来的朝廷肱骨大臣,也早不是曾经盲目依从谢长川的那批。

而那个总是挺直肩背大步流星的谢大将军,短短四年间迅速苍老。

他再还朝时,我甚至无法从帘幕后一眼认出他来。

那个曾经让我恨到想生啖其肉的谢长川,我竟不再能一眼辨别了。

当真物换星移。

谢长川堪称是褪了一身戾气。

离了战场,他那百战不败的光辉便不再有了。

这其实是个很坚守原则的人。

他打一开始便是为了谢氏门楣,直至今日的所有忍辱求全,也只是为了全他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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